南平事件了犹未了

□本报记者 张 昊□ 　　6月21日凌晨0时20分，福建省南平市延平区太平镇杨厝村村民杨俊斌在南平市第一医院因术后并发症死亡。随后，死者的上百名“家属”大闹医院：封堵病房、拘禁医护人员、打砸护士站、捅伤打伤数名医生……直至当晚医患双方签订了包括“医院向患方赔付21万元和互不追究刑事责任”条款的调解协议，冲突方才告一段落。 　　6月23日，南平市300余名医护工作者来到市政府门前集体上访，要求严惩凶手、打击医闹。此后，连续多日仍有医生、护士或他们的家属零星在市政府门口静坐。 　　如今南平医闹事件似已平息，记者于7月1日赴南平市第一医院进行了采访。 　　“砍伤我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抓到” 　　于大夫，今年不到30岁，刚完成在医院3年的转科，终于熬出头马上可以确定专业和科室了，并且他还计划近期结婚。 　　6月21日中午，于大夫被冲进医院的死者“家属”追打按倒在地，身中6刀，其中有2刀捅在腹部，左手中指肌腱也被砍伤。 　　7月1日，记者赴病房探望了仍躺在病床上的于大夫。 　　7时30分，记者在事先打听好的9号病床上没有见到于大夫，于是向邻床病人打听。询问中，记者发现这位“患者”十分警觉，反复询问记者的身份和“找于大夫有什么事”。最终确认了记者的身份后，他才坦白，他就是小于大夫。“这个时候，还是小心点为好。”于大夫叹了一口气说。 　　于大夫告诉记者，他与死者“家属”没有任何瓜葛，只因为当天在医院里穿着白大褂便被打了。受伤10天之后，他还只能躺在病床上。 　　原本认为于大夫作为受害者会有一肚子的委屈和不满，但让人意外的是，在采访过程中，他说得最多的却是“不说了，已经这样了”、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叹气。 　　在交谈中，于大夫接到了一个来自北京的电话。一名律师希望代理于大夫的案子，帮助他讨回公道。但是，于大夫很坚决地回绝了他的请求。“砍伤我的人到现在都没有抓到。我中了6刀，验伤却只验了个轻伤。起诉了又有什么用？” 　　谈及以后从医的道路，于大夫回答：“不想那么多了，只是现在有些后悔当初选择学医。手都成这样了，以后还是不要干临床了，做做基础算了。唉！”虽然这么说，但是于大夫仍一直举着左手，为的是让手指恢复得快些。“唉！现在还能有什么打算？”于大夫说到将来的打算，眼眶红了起来，赶紧将头转向一边。 　　该院骨科主任告诉记者，其实于大夫最关心和问得最多的就是左手功能可以恢复多少。 　　还会说起救人时的惊险和静坐时的无奈 　　如果说此次南平医闹事件与以往其他地方的医闹事件有何不同，最大的不同在于医生的抗争——在医生被非法拘禁时，年轻大夫自发去解救，300多名医务人员到南平市政府门口静坐，表达自己的义愤。 　　6月23日7时30分，天空下着雨，夏大夫等约100名南平市第一医院的医护人员来到市政府门口。他们在门口静坐并拉起了“严惩凶手，打击医闹”、“还我尊严，维护正常医疗秩序”的白布黑字横幅。到了10时30分，雨渐渐停了，陆陆续续有南平市其他医院的医务人员赶来声援。“人民医院、延平区医院、仁爱医院等南平市多家医院的医生护士赶来，并且也带来了横幅。上访一直持续到19时多。”夏大夫回忆说。 　　“但是这件事情的余波并没有走远，至今我们都很小心。想想在医院上班都提心吊胆，真是悲哀。”参与行动的高大夫说。 　　记者在医院看到，门诊大厅和病房里依然人来人往，医生和护士也在忙碌着，仿佛事情并没有发生过，只是大家在吃午饭的时候还会愤愤地说起救人时的惊险和静坐时的无奈。 　　南平市第一医院的相关人员介绍，已有数名签订2009年就业协议的硕士生明确表示不会到该院从业，并且该院也有部分年轻大夫表示了换医院甚至转行的念头。 　　医生仍觉得“上班缺乏安全感” 　　记者看到了该院监控摄像头录下的几段视频： 　　视频一：2名妇女在打砸护士站，凳子、花瓶、病例及桌子上一切东西都被2人狠狠地砸到地上。画面的左下角，一名身着警服、头戴警帽的警察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视频二：门诊一楼大厅，一大群年轻人正手持“武器”向大厅里冲。画面上可见10余名警察试图阻拦，但仅一个回合，手持刀棍的年轻人便冲进大厅，在警察的眼前追打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 　　视频三：门诊一楼大厅，死者“家属”手持“武器”向画面上方的楼梯口冲过去，随后出现跟在后面的4名警察。 　　一位医生说，公安机关的职责是指公安机关依法在管辖范围内应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也就是公安机关的职业责任。“可当我们的科室被砸、我们的医生被拘禁时，公安部门却叫我们等等。需要等到什么时候却没有答案。” 　　据了解，南平市公安局从7月开始开展维护正常医疗秩序治安专项整治行动。然而，医生仍觉得“上班缺乏安全感”，有的医生在与病人打交道的过程中明显更加小心。不少医生这样表示：“被打还赔钱，这样的事情可千万不要发生在我的身上。” 　　许多当地人都不了解事件真实过程 　　记者在南平采访的过程中和6名出租车司机聊起过医闹事件，让人惊讶的是竟然得到了6个不同的“事件版本”。其中有“医生故意医死患者”、“医院雇佣黑社会殴打家属”、“医生太黑就是应该打”等，但是唯独没有事件调查的完整版本。 　　记者在南平市的多日采访中发现，许多当地人都不了解事件发展的真实过程。 　　前几天还有一个护士挨了两记耳光 　　患方，得到了21万元赔款；医方，集体上访的人散了，南平医闹事件似乎进入了尾声。 　　然而，记者在采访时却遇到了这样一件事：在采访某医生时，一名患者家属冲进医生值班室大吵大闹，破口大骂一名护士。其他高年资大夫赶忙过去好言相劝才将这名家属劝走。细问才知道，原来这名家属到护士站找科主任，护士殷勤帮她到值班室看看，发现值班室没有人后就告诉她“不知道主任在哪儿”。谁知这名家属立刻翻脸，大骂怎么找个医生都找不到，甚至追着骂到了医生值班室。 　　“这不算什么。前几天，外科的一个护士因为相似的原因还挨了两记耳光，脸都肿得老高。结果，那个护士最后也只能忍气吞声。”挨骂的护士说。 　　接受采访的医生建议记者可以在南平小住几日，“你可能就会看到病人与医院发生纠纷的事情”。 　　记者从南平市卫生局了解到，从2006年到2008年，南平市发生记录在案的医患纠纷554起，其中仅有92起通过医疗事故鉴定解决。 　　南平市第一医院医务科科长邱磷安告诉记者，该院2007年因医闹赔偿85万元，2008年赔偿数字骤涨到了140万元。 　　“现在医院的‘行情’是，一般闹一次赔8万元左右。这次在和死者‘家属’签的协议中写到‘市第一医院原则同意补助患方人民币21万元整，其中医院支付5万元，医院协调太平镇政府支付16万元’。其实这21万元都是医院出的。”邱磷安告诉记者，“以前是‘逢死必赔’，现在已经到了‘逢事必赔’。只要有事就闹，无论谁对谁错，医院都只能赔钱。南平市‘6·21’事件并不是当地医闹事件的开始，也肯定不会是结束。” 　　观点1 　　摆平医闹，摆丢了公平 　　南平医闹事件经有关媒体的报道“一闹成名”，标题也是史无前例的血淋淋，“福建南平医患冲突调查：数十名医生在政府门前静坐”，“医生被逼向死者遗体下跪”，混乱和惨烈程度让人不寒而栗。 　　闹剧的结尾没有悬念，关键时刻，政府出马。南平市委、市政府派出了处置突发医疗纠纷事件临时小组，由政法委书记胡祖林和分管副市长何三保带队。医院和政府考虑死者家庭困难，本着人道主义原则补助家属21万元整，退还全部医疗费用6000元及减免所欠医疗费用。 　　事实上，地方政府的有力举措实在是“被逼到旮旯里的尴尬”。花钱保稳定，危机面前慌了手脚。如文中所说，近3年来，南平市各医院，除了一家军队所属医院外，其他医院都曾发生过医闹事件，第一医院自身也不是第一回遭到类似的冲击。 　　政府调解，医院买单。医闹这些年成了被宠坏了的孩子，有职业医闹者声称“三五千的活咱不干”。胃口最大的是2006年4月10日，患方聚集200多人在惠州市中心人民医院院内游行4小时，提出1500万元的索赔要求，后经当地卫生局、法院、公安等部门介入调解后，以院方无条件答应患者后续治疗费用而“私了”。 　　医闹成为被“私了”宠坏的孩子，面对患者暴力维权，凸显出地方政府“摆平术”的尴尬。对于此类事件，政府一心维稳，对医闹的情绪宣泄“软执法”，第一反应是尽快摆平，莫生枝节，鉴定、仲裁、起诉、审判等一概靠边，法律的程序正义基本不在视线之内。 　　然而这样的“摆平术”显然难以服众，反而加深了医患之间的不信任。全国270家医院的调查显示，全国73.33%的医院出现过病人及其家属殴打威胁辱骂医务人员；61.48%的医院发生过病人去世后，家属在院内摆花圈烧纸钱设灵堂、纠集多人围攻威胁院长人身安全等事件。 　　“摆平”变成了某些地方政府处理危机事件的思维定势。“医”归科学管、“闹”归法律管，摆平并不能公平。“花钱消灾”、“丢车保帅”显然不是长久之计。 　　摘编自6月30日《钱江晚报》 作者：付瑞生 　　观点2 　　南平医闹事件，政府为何不讨好 　　这起医闹事件从表面上看是平静下来了，但不可否认，医生有委屈和痛心。医生静坐，显示政府的处理并不讨好。套用《瞭望新闻周刊》一篇文章所指出的，群体事件应对有明显进步，但近期应对群体性事件，少数地方干部长进不大，考试没合格。处理这起医闹事件，有几处就让人难以理解。 　　首先，医闹发生后，在政府、警察介入的情况下，殴打医务人员和打砸医院的行为还进一步升级，此为政府的控制不力和缺乏足够的预判和布防。 　　其次，病人家属控制了医生，这已构成了非法拘禁，相关人员没有及时解救出人质，此为诱发医生集体冲击救人的最关键要素。在此期间，警察迫于患者家属一句“敢带走人就自杀”的威胁，这很显然是缺乏应对能力。 　　再者，在事故原因没有得到查证的前提下，协调人员便决定赔付给患者21万元，这是典型的花钱买平安。这样的妥协，只能买来一时的平安，却会教更多的医闹一哭二闹，因为他们闹得越凶好像就越有理，就越容易从中获得更大的利益。对患者的死亡，理当表示同情，在很多时候，患者与医院之间有着信息的不对称，我更同情患者。但是，在医院，对无辜的医务人员实施暴力行为，必须依法予以严肃处理。 　　在某种程度上，为了维稳，担心群众闹事，地方政府可能屡屡妥协退让，让一些人得到了额外的利益。越来越多的事件让我们看到，司法的公信力、程序的阳光正义其实不是偏向于所谓“得胜”一方的，不管“得胜”的是民众还是其他代表性力量。 　　摘编自6月30日《长江日报 》作者：王玉初 　　链接 　　南平将开展整治医闹专项行动 　　福建省南平市公安局近日决定，将从今年７月起至10月，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为期3个月的维护正常医疗秩序治安专项整治行动。 　　据南平市公安局发布的信息称，为着力解决当前影响该市经济社会和谐发展的突出问题，及时妥善处置重大医疗纠纷引发的群体性治安事件，维护正常的医疗秩序， 该专项整治行动以侦破一批现行医闹案件、攻克一批医闹积案、整治一批医闹重点地区和单位等3项工作为重点，分4个阶段进行。 　　第一阶段，制订工作方案。第二阶段，公安机关将依托行政卫生部门，对2006年1月以来涉医治安案件、刑事案件进行全面认真排查，重点选择一批性质严重、影响较坏的大案列入整治攻破目标。配合卫生部门积极化解医患矛盾，对各种不稳定因素摸底过筛。重点排查医闹的组织者、制造者和骨干分子，同时注意发现医闹背后是否有黑恶势力操纵指使。第三阶段，主要是以县（市、区）公安机关为单位组织开展集中整治，限期侦破现行案件，全力攻克重点积案。要求医患纠纷和医闹事件较突出的地方，确定重点限期整治，迅速改变面貌。对医闹中打砸活动的组织者、策划者、骨干、涉黑涉恶人员坚决打击，绝不放过；对可能在今后医患纠纷中继续沉渣泛起的，要提前预防，露头就打，决不手软。第四阶段，制定整改措施，探索建立长效机制，坚决遏制医闹在一些地方局部反弹。（黄国章）       网络编辑： 来源： 健康报